了千万遍。
苏牧亭抱持他那套老风范,不与别人家的女眷相见。让小妾接待连夫人又显得怠慢,因此他请来本家一位女长辈出面接待,特意叮嘱金姨娘,若苏老姑婆没有唤她出去相见,她就没有必要同连夫人会面。
金姨娘在连士玉父子那里得到好处,岂肯乖乖听话放过这么好的机会。这天她在苏老姑婆身边转来转去,对连夫人分外殷勤。苏老姑婆虽然不喜欢她,但她到底是苏牧亭的姨太太,便也为她引见连夫人。金姨娘堆起各种笑脸,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连夫人,看哪种笑脸让连夫人喜欢,没准又一对珊瑚镯子从天而降。
连夫人到底是有见识的女人,一双眼睛格外厉害,翻了几翻就将金姨娘看穿,同她略略地客套几句,便不怎么搭话。过了一会儿,连夫人似有意似无意地说:“耽搁这么久,还没见到要紧的人。烦劳姑婆请砚君小姐出来相见。”一句话将金姨娘打入了“不要紧”的行列。
金姨娘极力想着连家那对珊瑚珠镯子,心里想着“要不是为了钱”,顿时不觉得连夫人那张拒人千里的脸难看。再想一遍“要不是为了钱”,她不仅不觉得连夫人讨厌,甚至感觉此人非常值得她殷勤侍奉,不卖力都对不起自己。思及此处她笑嘻嘻道:“可不是,该让砚君出来给未来的婆婆行个礼。”说罢万分殷勤地亲自去内宅唤来砚君。
砚君看见金姨娘从头到脚不痛快,情知定是连夫人没给她好脸色。珍荣问:“连夫人什么人物?和气吗?”
憋着满腹牢骚的金姨娘就等有人来问,立刻抖出成串的抱怨:“人倒是气派,可惜生了一个不对路的八字,任我赔上多少笑脸,就是不见她半分松动。砚君,能为你长脸的功夫我可是都下到了,剩下的就看你自己。”
砚君要往花厅拜见时,金姨娘又亦步亦趋地跟着。第一时间更新砚君蹙眉道:“明知和人家八字不对,你还要跟去?”
金姨娘满不在乎,说:“怠慢了客人怎么成。连老爷送我一对红珊瑚镯子呢!若是日后问起夫人,听说我招待不周,岂不是掉了那对镯子的价?”
砚君就知她心里除了一本金银帐,再没第二种念头。金姨娘认定有利可图的时候,谁也拦不住她往前冲。砚君没花功夫同她白费口舌,由几个嬷嬷丫鬟陪着走到花厅,还没进门就被今日的阵仗吓一跳。
前往花厅的小路上清一色的蕙兰夹道,取的是“同心之言,其臭如兰”、“兰交永合”的意思。新盆一看便知是刚买来充数,而且只有三两盆或开放、或含苞,大多花、苞全无,既非名种又非家中常养的爱物。
花厅门外东西十步,各立着两排嬷嬷,刚好二十四人。第一时间更新这其中又含着多深奥的典故,连砚君也看不出来,大约只有苏家的活古董苏老姑婆,能说得头头是道。
苏老姑婆是苏牧亭的守寡堂姑,经历过苏家全盛时代的女人。砚君从小就在她膝下听她唠叨:那时候,整个汲月县不知道京城流行什么,只知道苏家流行什么。苏家男人戴帽时折个边,第二天全汲月县的帽子都折起来。苏家女人的额角垂一缕细发丝下来,第二天全汲月县的女人梳头时都漏了一缕头发。苏家一桌待客宴十二个菜,汲月县所有富户的餐桌上少于这个数目就是寒碜,多于这个数目就是不懂规矩。苏家迎客送客,有四仆双僮一脚夫一马夫,这就理所当然成了汲月县的标准,沿用至今。
苏老姑婆总怪苏牧亭不用心持家,老规矩坏了不知多少,他丝毫不介意,只知道过他的清闲日子。她甚至把整个汲月县风气的衰败,都怪在苏牧亭头上。譬如亲友乡里之间日常的拜会,初一十五就该走动,现在怎么没人上门了?肯定是因为苏牧亭自己不喜欢拜会乡邻,以至于大家都认为规矩变了。苏家从来都是领袖群伦的,乡间风气衰落,苏牧亭有不可推卸的责任。
老太太见了苏牧亭就要强调苏家应该怎么怎么样,以至于苏牧亭耳朵生茧,不肯频繁去拜见她。老太太气愤家风衰落,少不了在砚君面前感慨:妇道人家没法出面,否则有她苏老姑婆一条命在,必定不会让苏家和汲月县这等礼仪之乡过得像蛮荒之地似的。
砚君小时候当故事听,长大之后只道老人家怀旧,也不怎么往心里去。今天她才知道:昔日的辉煌不仅可以成为一种美丽的回忆,还可以成为一道困守人心
03 兰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