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疼么?”低头喘息之时,却听见水碧箐低低的问话。胡炭一怔,抬起头来,看见小女孩儿正偏转着脑袋,目光清澈如水看着他,碧箐的眼神里面满蕴着关心,和深深的同情,丝毫不见惊惧愤怒。“你受伤了,疼么?”女孩儿又道,声音压得很低,似乎怕被别人听见。她白白的小脸上还溅着一滴血,如雪里丹砂,小女孩浑若不觉。
胡炭发现,这个人质并没有被自己钳制胁持而受到惊吓。
“我要杀你,你不怕我?”胡炭沉默了一会,问她。
“你不会杀我的,你在吓我爹爹。”碧箐咬着嘴唇笑了起来,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,两只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儿。“他们捉你姑姑,所以你要救她。”她睒了睒眼睛,道:“我帮你。”
胡炭点点头,不由得微微放松了手指的力道。这个女孩儿清澈得像水一般,天真烂漫,不知人间险恶,把每个人都看得太过善良了。不过……小姑娘也许没有说错,要是姑姑被他们伤到了,他会真的下手报复么?胡炭心里有点拿不定主意。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,他能忍得下心来伤害这个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?
“你把身子靠在我背上,这样就不会痛了。”碧箐悄悄的说道,“我爹爹的法术很厉害的。我衣裳里还有一个回气丸,是外公给我备着防身的,你拿去吃吧。外公说治伤很好。”
胡炭摇头道:“我不吃,你留着吧。”
碧箐“噢”的一声,见胡炭皱着眉,只道他还在为姑姑担心,便安慰他:“我爹爹很担心我,他一定不会让你姑姑有事的,你不要怕。”想了想,道:“我小时候摘野花,有一回被蜂子蜇到了,我爹爹就哭了两天,嘻嘻,他骗不了我,后来我醒了,见他眼圈儿红了,就问他,他只骗我说是被风吹的,我娘背后都偷偷告诉我了。”
胡炭沉默不语。
“还有一回,我自己到山涧下面捉小鱼儿玩,不小心跌了交,把脚脖子划破了,在山涧里大哭,我爹爹听见后,从家里飞跑出来,吓得脸都白了,后来我娘说,爹爹当时正在喝茶,听见我哭,急得把茶壶都碰翻了,热水烫了一身,他都来不及擦。”
胡炭努力送给她一个微笑,道:“你爹爹对你真好。”他也想起了自己的爹爹。幼年时跟父亲在山中行走的许多片断,在这一瞬间突然涌入脑来,这些情境以前总是似是而非,模糊不清的,胡炭时常难以分辨哪些是真实经历,哪些是自己的臆想,可是在碧箐的牵引之下,经历过的一幕幕在这时突然间变得清晰异常。
父子两个身着兽皮,在山中捕捉禽鸟。胡炭喜欢吃雉鸡腿,胡不为便时常半个月呆在一个地方寸步不行,只为当地树林里的雉鸡颇多,只等胡炭吃够了,两人才寻道下山。
有时也寻不到野兽,一连好几天,父子俩都不得不饿着肚子行路,然后采摘野蕈烤食,或是采一些不知名的果实充饥,这时胡不为总是自己先吃,一边温言抚慰哭闹的胡炭,一边忙着往嘴里送。胡炭看着被酸果或烫蘑菇弄得呲牙咧嘴手忙脚乱的父亲,总是破涕开颜。这时胡不为便做出许多怪状来逗儿子发笑。
陌生的蘑菇和果实,当然常常有毒,若非一张灵验非常的定神符,中毒无数的胡不为早就阖目荒山了。
在山间偶然遇上巨大的猛兽怪物,胡不为每每担心力所不及,一边白着脸,高举镇煞钉,一边努力地把儿子往身后藏,胡炭犹能清晰地回忆起父亲微微打抖的双腿和颤颤的,温和的说话。
“炭儿乖,到爹爹后面去。”父亲总是这么说。
胡炭现在知道了,每一次遇上危险时,父亲都是在用性命来护他周全。
“是啊,我娘也这么说,说我是他的命根子。”碧箐开心的说,她没有察觉背后胡炭的异样,片刻之后,她又幽幽的埋怨:“可是爹爹和娘都不许我出去玩,我要去城里买花儿,球儿,他们也不许。”清澈湖居偏筑在山溪处,与繁华城镇颇有距离,所以水鉴夫妇经常限制女儿的行动。山中猛兽频出,地形复杂,夫妇此举也是出于安全考虑。
胡炭不理解小姑娘的幽怨。在他看来,能不能买花儿球儿,都不算什么大事。几年来和秦苏颠沛流离,饥一顿饱一顿的,他早就不觉得那是什么了不起的烦恼。少年盼望的生活,只是有一所宅子,有爹爹和姑姑陪在身边。
第五十章:兽变(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