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秋已过了半旬有余,铄石流金的天渐起凉意,西南战事却在此刻一触即发,几度烽烟浩劫。可即是如此,生活着鱼米之乡的民众,仍自一派歌舞升平中安静与祥和,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,似乎所有一切都离得太远……
并不特地挑剔了日子,农历七月初七乞巧节,格拉芙家族医院破土动工,邵云应邀剪彩,各大时报的记者也纷至沓来,聚着繁华的大东街门六十号内外,口中问的无外乎政治相关:
“邵先生,民国政府已正式发文对德、奥宣战,请问在此关头,您为何还要与艾瑞克先生合建医馆?”
“您的行径,是否可以理解为对民国政府的不信任?请回答!”
“据行内人员透露,邵氏银行在二公子掌事期间蠹空严重,不得以与军方合力发售军用卷以求作幌调实银入库,请问确有其事吗?”
“邵氏银行连日出现挤兑现象,这一回出让祖地,是否也与实银亏空有关?”
“邵先生,您不惜一切代价收回本行发行的军用卷,究竟目的何在?抑或又是一张幌子?”
“……”
一片闪烁的镁光灯下,一向沉敛少言的邵云不过浅淡一笑,若不细意看,甚至连唇角的弧度也辨识不得。他极少在人前言及政治,作为一方商绅,更是视作大忌,只留下几位助手虚于应付,便匆匆上了车驾。
“听闻邵老爷新丧,二公子并未出现,其中是否另有内幕呢?”
“大公子,您与令弟的关系并不和睦,传言可真?”
“不好意思各位!请让一让,都回吧!”纷纷扰扰的追问,渐成了大宅门内的隐情,长随们人手相握,好不容易拉作一道人墙隔开记者,江闰月忙也跟着上了车驾,合起车门搁下帘子,暗处,只见邵云一手不自觉的缓缓攥拢,面上却依旧淡然无色道:“走,咱们回行里。”
“邵先生——请等等!”帘子外头隐约传来杰斯敏的声气,车子微微一晃,便又停住。
邵云挑帘一望,看见不远处一大群记者仍聚着不肯离开,不免有些踟蹰,抱歉的坐在车厢里一欠身,说道:“杰斯敏小姐,恕云不便再下车来……请问还有何事?”
“邵先生是真的不参加使馆的晚宴吗?”回头瞥了眼人群处,杰斯敏假意一脸苦恼的神情望向邵云,却又忍不住,噗嗤笑道:“他们真叫人烦恼……哦不!是无奈,很无奈……”
玩笑话过,邵云果不其然的无奈一笑,刚要开口婉拒,帘子外头突然递进了一只洋红绸缎缠作的圆纸盒,上还系着阔边金丝带,看去精致十足。他疑惑的接下手中,不及细问,杰斯敏又示意仆人奉上了一大箱白葡萄酒,她这才望定了邵云,俏皮的眨了眨眼道:“我不知道你们中国人怎么过七夕节,如果是在我们那里,就该送对方巧克力和玫瑰花……邵先生不肯赴宴没关系,不过礼物一定要收……”
她迷人的笑,让邵云诧异了半饷,杰斯敏是何时离开的视线,他竟浑然不觉,只迎面投来的另一道注目,倒叫他觉着异样的尴尬,“闰月……你一个劲的瞧我做什么?”
“我只是纳闷,少爷您说,方才杰斯敏小姐是生气了还是不生气?”江闰月睁着懵懂的眼,想着本不该这个年纪懂得的情愫,天真问道:“照理说来……少爷不赴宴,她该生气才是!为什么还要送您礼物呢?”
“我也不知……”邵云忙瞥开眼,眼底难掩疲惫与局促。车轮缓缓碾过,不一会,已过几条巷子,前头遥遥望着,再有一个拐口,便进了双狮街面。
“闰月,还一段路,咱们走着过去。”邵云忽地命停了车夫,起身踏下车来,但见一路上彩灯遍布人潮涌动,还未入夜的市集,因赶着乞巧时节,纷纷围拢了众多的年轻人儿,正是红男绿女,人面桃花相映红……
江闰月手捧着杰斯敏的礼盒,看看这处的泥人摊子,栩栩如生的织女摆在当央,仿若出神的凝望着天各一方的牛郎,而那处七彩斑斓的几排风车,哗哗啦啦在风中转动着,转出如梦似幻的晕环,又即刻吸引了孩子的注意。
邵云从小贩的木架上要了一只最大的七色风车,递过江闰月的面前,继续朝前走。天穹的尽头,渐渐瞭见一抹沉色,至于哪一颗是牛郎星,哪一颗又是织女星,人人抬头遥望,他却默然不视,一切与己无关。
第179回 何处惹尘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