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天黄昏时,余芹终于还是被官兵带走了,那捕头临走之前还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徐怀谷,不知道是怜悯还是讥讽。
夜风簌簌,吹过映出月光的坑洼浅浅水坑,掀起一段段涟漪,又吹过院子里的茂盛杂草,吹过屋顶房梁上的经年灰尘,把灰尘吹进人心里。
徐怀谷独自一人坐在小亭子里,看着那一壶池塘水面,面色无悲无喜。
佛家说大悲无泪,应该就是这样吧。
他的头脑被许多事情所占据,全是他和余芹相遇之后的点点滴滴。
说好一起去看世界上最美的烟花,说好今后一起相依为命,都到今日结束了。
没有悲痛,没有遗憾,徐怀谷的心太满太满,已经容不下任何情绪了,只有万念俱灰的麻木。
大雨说下就下,风更盛,夹着大滴大滴的雨水肆意打击在他脸颊,刺痛的感觉袭来,但是徐怀谷没有动弹分毫。
他想起来那一个烛火摇曳的夜晚,他忍着疼痛把那一只余芹忘记吹灭的蜡烛吹灭,于是第二日清晨就看见余芹笑颜如花,也许是在那一刻开始,他自己就有点沉沦了吧。
但是现在想起这些还有何用呢?太晚了,一切都太晚了。
眼泪来得是如此突然,徐怀谷无助地把头埋在臂环之间,蹲下身子,任雨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。
这个几个时辰之前还在和比自己高两境的武夫做生死厮杀的人,此时流下的泪水是如此无力。
他缩在亭子的一角,呜咽起来。
他无法原谅自己,如果余芹在兴庆真的出了不测,他发誓,必然要大余国的朝廷陪葬!就算是现在做不到,今后也必然做到!
徐怀谷一向言出必行。
伊芸站在瓢泼大雨里,远远地看向那一座小亭子,眼神悲戚。
她眼里的是一片漆黑,什么也看不见,但她也不需要看见。
她理解徐怀谷的心情,便是至亲之人永远离自己远去那一刻的悲痛,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怎么会知晓?
黄善提着一把青绿色折伞和一壶酒走了过来。
他走到伊芸身边,才打开这一把伞,为伊芸遮住雨。
他也看向那个方向,说:“这个世界太冷,容不得人动情,动情便要受伤。”
伊芸幽怨看了他一眼,回答道:“但若是不动情,只怕会更冷吧?”
黄善摇头:“各自理解有异,不必争求。”
他把那青绿色折伞放到伊芸手中,说:“拿着,我去看看他。”
他单手提着那一壶酒,不管伊芸的意见,径自走进了大雨中。大雨浇灌而下,他的衣衫几乎是瞬间就被淋透,但是他却无暇顾及,走到了那一座小亭子里。
小亭子的角落里缩着一个衣衫湿透的人。
黄善把酒放在亭子里的桌面上,语气平静:“徐怀谷,喝不喝酒?这可是上好的仙家酒酿,平时我都舍不得喝,来一口吧。”
许久,传来一声回答:“喝酒,是否当真可以忘记一切?”
黄善叹了一口气,说:“可以,今晚尽管喝,喝到天昏地暗之时,就要好受多了。”
顿了一顿,他又说:“每个江湖剑客都是这么过来的。”
徐怀谷苦笑:“难怪天下剑仙没有不嗜酒如命的,原来心里都藏着一个得不到的人。”
但是徐怀谷还是缩在角落里,没有起来。
黄善提起酒壶,抿了一小口,仔细品尝起来,顿时整座小亭子里酒香盈溢。
黄善看见徐怀谷发间还簪着那一只翠绿小簪子,便说道:“事已至此,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不知道,我不知道。”
黄善又喝了一小口酒,砸吧砸吧嘴巴,仔细思考起来。
他询问说:“这样吧,要不我帮你想办法救出余芹?”
徐怀谷终于有所动摇:“你能有什么办法?”
“你给我报酬,我帮你去大牢里救出余芹,如何?没有钱无妨,就当是你先欠着我,以后有钱再说。”
徐怀谷古怪地看了一眼黄善,问:“你是几境?”
“四境。”
徐怀谷苦笑:“凭我们一个二境,一个四境,去闯兴庆城的大牢?是觉得别人看我们境界太低,都懒得动手杀?”
黄善顿时发怒,以酒壶拍桌面,说道:“那你想要如何!要么就义无反顾去救余芹,要么就给我振作起来,听余芹的话,明天就北上,别在这里像个废物一样丢人现眼!”
徐怀谷默然。
他抬头静静看着黄善:“你愿意帮我救余芹,我很高兴,但是没必要去送死。”
死一般的沉寂,天地间只有越来越大的雨声,天边划过几道响雷。
黄善猛灌了一大口酒,似乎觉得还不过瘾,又想要喝一大口,但是酒壶道嘴边却没有再落下。
他和徐怀谷一齐看向亭子外。
一阵香风袭来,脂粉气味掩盖住了酒香。
一名身材窈窕的女子翻身从夜空中不知何处钻进了亭子里。
来者身后背了一把半人高的琵琶,身穿一袭红色长裙,长眉秀丽,唇若丹朱,一双漂亮丹凤眼灵动有神,恰是在陇丰楼里弹奏琵琶的那位女子。
也是今天刺杀官员的剑修。
她迎着风雨而立,鲜红长袖在风中飘飞,一条白色束带扎住青丝,气质不俗。
徐怀谷看了一眼女子,冷淡地说:“你还有脸到我面前来?是要打一架?”
黄善心里叫苦。
徐怀谷,你可不能这么和这女子说话啊,她若是要来杀人灭口的,他自己和徐怀谷加在一起也不够这女子几剑,这要是惹恼了她,该如何是好?
但是幸好他并没有看见琵琶女子身上佩剑,应该不是来杀人的。
女子的回答同样淡漠:“我是要来救余芹的,你要不要一起?”
徐怀谷冷笑出声:“你要救她作甚?就是你把她引进这件事,现在假惺惺地说出这样的话,你不觉得恶心吗?既然是来兴庆蛰伏杀人,为何要接近余芹!”
“我临时接到任务要去杀那官员,没想到会牵扯到余芹。这件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,我认错。但是我已经和余芹相认姐妹,只要我在世,她就不能死,我自然要救她,你要是想和我一起就一起,若不愿意我孤身去便是。”
徐怀谷冷眼:“我如何相信你?”
“你相信便信,不信就不信,我只要你的答案,不必说其他。”
徐怀谷又问:“那你有几成把握?”
无鞘剑 第一百一十九章:峰回路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