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宫雪轻声道:“因为他从不了解他。他自以为待兄弟很好,可是一直到他死,他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内心。他不懂得他追求的是什么,向往的又是什么。许多全无必要的给与,最终只会成为一种负担。别的尚且不论,一个能亲手杀死自己兄弟,又抵死不认,一会儿说是为了他好,一会儿又说是受人逼迫,那全是借口。他从未真正忏悔过,就算给他修筑最豪华的宫殿以为庐冢,就算将全天下的金银财宝都拿来给他陪葬,又有什么价值?不过是将那些看似华贵,实则却是他给得起的一点零头之物,抽出些来硬塞给他。像这样的人,谁能说他对兄弟有情有义?所作所为,不过是为谋取自己在中原的霸权。为此,不惜葬送了他……他一心要令天下缟素,那不过是一种顺我者昌、逆我者亡的心思,说什么要整个世间给他陪葬,那是借口,赤裸裸的是借口!他就不曾想过,他能否背负得起如此之大的罪名?为何在他死后,全无知觉之后,仍要令他受万人唾骂?他是过于自私,禁止旁人涉足,但他却不懂,他从不想与世隔绝,高高的被人供奉起来。他一切所渴望的,很简单,只是想做他真正的自己,能够融入众人之间而已!如此一来,岂不是令他死后的灵魂,依然孤独?”
她说到暗夜殒与江冽尘,全以“他”代替,初听令人倍感迷糊,但若细心品味,便能体觉,她在提起此二者时,细微间的语气却是有所不同的。对暗夜殒,以柔情居上、怜悯居多。对江冽尘,则是惋惜他的愚昧,憎恶他的狠毒。那老妇听得一头雾水,道:“残煞星一年多以前就死了,当年的魔教旧部,也给李盟主一行人诛戮殆尽。怎么,你也认得他?”
南宫雪苦笑道:“是——其实何止认得,他还是我最好的朋友。他走错了道路,没有人能够及时关心他,解救他。江湖中人仅因他滥杀无辜,便称他是个嗜杀成性的魔头,实在太过武断。他所杀的,无一不是魔教前教主吩咐他杀的目标,他又有什么办法,能够抗命不从?只有我知道,每杀一个人,他都是很痛苦的。他不愿过杀手的生活,却始终无法摆脱。其实,他本来是个好人,他该是个很温柔、善良的人才是。”那老妇面上显出种嫌恶,而又迅速消退,道:“是么?这可真是个翻天覆地的说法!却不知怎么讲?”
南宫雪道:“他……哎,你知道他曾经深爱过一个女孩子的事么?直到他死的那一刻,都始终爱着她,虽说那女孩对他毫无爱意。或者,可说正是为她而死……”见那老妇本来浑浊无神的双眼突然瞪大,似乎对她的故事很有几分兴趣,甚至有几许急不可耐的焦虑。暗自叹息,心道:“死者为大,对他生前之事,我本来不该乱发议论……但世人都不懂他,我一心给他平反昭雪,能多挽回他一分的形象,也是好的。”于是润了润干裂的嘴唇,轻轻开口。她讲得很慢,就她所知,依着时间进程,连每处细节都详尽复述一遍。末了又流下满脸泪水,道:“您说,像他这样的人,能称作坏人么?若他也算是丧心病狂的大魔头,那么名门正派那些个披着道德外衣,骨子里却自私虚伪,尽做些见不得人之事的伪君子,又该叫做什么?世上没有所谓的公平,他正是在渴求公平中,等死的。”
在她叙述中,那老妇起始还是怒容满面,直到眉头缓缓舒展,直至最终,脸上终于也流露出一丝惋惜。道:“姑娘,你如此信任我老婆子,将你跟他的秘密,全都说给我听了,就不怕我在教主面前告密,对你不利?”南宫雪苦笑道:“或许罢,或许我为了保全自己,的确该说些谎言。但在他的面前,我没办法……我真的没有办法说谎。我想他在天有灵,也会看着我,不会眼睁睁见我落入死地的。是不是?”
那老妇叹了口气,上前来换去了两枝燃尽的香,道:“你有所不知,我的全家,都是给残煞星所杀。那还是许多年前的事了……嗯,约莫就是残煞星这个名号,在武林中风头最盛的那段时期,人人谈之色变。最终全家仅余我一人生存,可惜我身老力弱,又不会半分武功,纵有满腔恨意,也无法手刃这魔头,给老头子和孩儿、儿媳报仇。后来我听到他的死讯,实是欢喜的了不得。听说死得很惨,灰飞烟灭,连一块残余的尸骨也没留下。耳中听来,总是不过瘾,便想亲眼瞧瞧。于是我没向旁人说,就独自一人,连问带访的到了这处魔教旧址。说来也是无用,我一个孤老婆子,又有谁会关心我想干什么
第三十七章1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