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戏
北方的雪一下起来就停不住。若不是屋内燃着火炉,它们转瞬之间能用寒意将整个世界化为冰国。
自从砚君从大病中恢复,不禁对北方的雪产生疏远之心,偶尔还同珍荣伫立窗边欣赏,却不再赤手去嬉戏。待她见到一夜之间暴雪忽降,整座宅院被埋入半人高的雪中,更是对这异乡的气候产生敬畏,与珍荣嘀咕道:“过去总见书里写的轻灵曼妙、洁净无瑕,亲身见过才知道也有不为人知的残酷。”
珍荣笑道:“书里怎么没说过?路有冻死骨,不就是给冰雪送了命。”
砚君耳中听着家仆们在屋顶上扫雪的刷刷声,不由得叹息:“不知道这种天气在路上奔波的人,要受多大的苦。”珍荣愣了愣,气道:“小姐在担心谁?不是那个抛弃父母的人吧?”
自从连远巍离家出走,至今音讯全无。第一时间更新连家起初还隔三岔五派人去寻,近来遇到罕见的大雪,也不再派人出去。砚君淡淡地说:“他也是父母的牵挂,万一在外面遇到意外,他父母一样要伤心欲绝。况且我也不只是担心他。我们两人在此地逗留绝非长久之计,迟早也要回乡。倘若就这样勉强上路,不知是否可行。”
纵然连夫人认了她当干女儿,对她百般呵护,这宅院、这地方在砚君心中已经不是归宿。看在连家夫妇失子的可怜,忆及连远巍闪动着苦衷的双眼,砚君不打算去状告他们骗婚,但也无法再对这谜团重重的深宅产生亲切。她大病初愈之际就打算告辞,偏偏遇上这恼人天气,不知道几时能冰消雪散。
砚君望着窗上倒映的明亮夺目的雪光,惆怅地又叹口气。
珍荣一边在她床头做针线,一边连连抱怨:“小姐的心眼真是不会拐弯,说要贴钱,就必须把钱贴出去,说要动身,就必须定下动身的日子——世上的事,岂是全部能一气呵成的?我听说遇上这种大雪,两三个月内道路断绝、行人绝迹是常事,你不看连大羲、大新两位天王都被这场雪拦住,不打仗了。”
她说着咬断绣线,换了一支颜色重新穿针,口中犹自道:“不要说远的,就是前面那座山,绰号叫无耳山,严冬时节翻一座山的功夫,要冻掉人的耳朵。连老爷和山那边的吴老爷乐善好施,在山两边搭了热汤棚,给来往行人布施热饺子汤,听说救了不少人。小姐看看那山才多大?一路上比它凶险的所在数不胜数,我们两个女人想要在严冬时节回乡,恐怕还有九九八十一难。更多更快章节请到。你我哪个像是孙大圣?若按我说,不如等过完了年,春暖花开时再做计较。”
她一开口又是喋喋不休,砚君摇头笑道:“你这丫头学得倒是快!才几天就会用戏台子上的典故折磨我。”
提到戏字,珍荣脸上透出神往的迷蒙光辉,出神地说:“我听丫鬟们讲,荃秀班有五百本戏——五百本,数都数不过来吧,光是列个名册,就够编一本书了。”
荃秀班是几天前到连家的戏班。连家早前订好,原打算为远巍新婚好好地热闹,索性连年节一起庆祝,唱到来年元宵节。戏班不知连家有变,依旧准备了许多喜庆剧目。连夫人不想过年也沉浸在愁云惨雾之中,留下他们为过年做准备,还要安排他们去县城里唱几天,算是连家作为本地大户与地方乡亲同乐。前日选戏,砚君与珍荣也被连夫人喊去一起听。
苏家百年来绝不让戏班进门。苏牧亭恪守祖宗训诫,深信戏子为人轻佻,倘若与家中女眷家仆相互勾连,必然败坏家风,因此砚君与珍荣长这么大从未听过一场戏。既然从不知听戏为何物,砚君心中也没有好奇和遗憾,反而觉得连家竟在宅内修建戏园,家风着实不够严整。逢年过节要引一班戏子入内,迟早要出事。她无法拒绝连夫人的殷勤,抱定绝不斜视的态度,在一群雀跃的丫鬟们中间端坐如钟。
那天,不仅年轻的丫鬟们叽叽喳喳,周围几十名老成的嬷嬷诸如刘妈、王妈、李妈也沉不住气,平日干练的脸上含着笑意。第一时间更新连老爷带着他的一班仆人坐在另一边,年老的年少的全都喜气洋洋。砚君皱起眉,心想这男男女女混成一片,成何体统!忽然间,铜锣一响,方寸天地内展开华丽斑斓的另一个世界,恍如梦境在现实中开启一角,头脸平常的凡人中间跃出一群精灵,司空见惯的房屋突然贯通古今异界。
砚君无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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