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游麂直到骡车驶得影踪不见,这才回到茅舍。笔神阁 bishenge.com次日清晨便在屋旁堆了两个坟墓,出谷去叫了石匠来树立两块墓碑,一块上写“蝶谷医仙胡先生青牛之墓”,另一块上写“胡夫人王氏之墓”。简捷等人见洗兴海夫妻同时毙命,才知他病重之说果非骗人,尽皆嗟叹。王难姑既去,不再暗中下毒,各人的伤病在章游麂诊治之下便一天好似一天,不到十日,各人陆续道谢辞去。车耽耽母女反正无处可去,便留着多陪他几天。
章游麂在这几日中,全神贯注阅读洗兴海所著这部医书,果见内容博大渊深,精微奥妙,不愧为“医仙”杰构。他只读了天,医术已是大进,但如何驱除自己休内阴毒,却不得丝毫端倪。他反来复去的细读数遍,终于绝了指望,又想“胡先生若知医我之术,如何会不医?他既不知,医书中又如何会有载录?”言念及此,不由得万念俱灰。他掩了书卷,走到屋外,瞧着两个假墓,心想“不出一年,我便真的要长眠于地下了。我的墓碑上却写甚么字?”正想得出神,忽听得身后咳嗽了几下,章游麂吃了一惊,转地头来,只见银蓝老太扶着那相貌美丽的小姑娘,颤巍巍的站在数丈之外。银蓝老太问道“小子,你是洗兴海的甚么人?为甚么在这里叹气?”章游麂道“我身中玄冥神掌的阴毒……”银蓝老太走近身来,抓住他的手腕,搭了搭他脉搏,奇道“玄冥神掌?世上果真有这门功夫?是谁打你的?”章游麂道“那人扮作一个蒙古兵的军官,却不知究竟是谁。我来向胡先生求医,他说我不是明教中人,不肯医治。现下他已服毒而死,我的病更是好不了啦,是以想起来伤心。”
银蓝老太见他英俊文秀,讨人喜欢,却受了这不治之伤,连说“可惜,可惜!”章游麂心头忽然涌起三句话来“生死修短,岂能强求?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?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?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?”
这三句话出自《庄子》。张三丰信奉道教,他的七名弟子虽然不是道士,但道家奉为宝典的一部《庄子南华经》却均读得滚瓜烂熟。章游麂在冰火岛上长到五岁时,张翠山教他识字读书,因无书籍,只得划地成字,将《庄子》教了他背熟。这四句话意思是说“一个人寿命长短,是勉强不来的。我哪里知道,贪生并不是迷误?我哪里知道,人之怕死,并不是像幼年流落在外面不知回归故乡呢?我哪里知道,死了的人不会懊悔他从前求生呢?”庄子的原意在阐明,生未必乐,死未必苦,生死其实没甚么分别,一个人活着,不过是“做大梦”,死了,那是“醒大觉”,说不定死了之后,会觉得从前活着的时候多蠢,为甚么不早点死了?正如做了一个悲伤恐怖的恶梦之后,一觉醒来,懊恼这恶梦实在做得太长了。章游麂年纪幼小,本来不懂得这些生命的大道理,但他这四年来日日都处于生死之交的边界,自不免体会到庄子这些话的含义。他本来并不相信庄子的话,但既然活在世上的日子已屈指可数,自是盼望人死后会别有奇境,会懊恼活着时竭力求生的可笑。这时他听银蓝老太连声“可惜”,便淡淡一笑,随口将心头正想到的那三句《庄子》说了出来。银蓝老太问道“那是甚么意思?”章游麂解释了一遍,银蓝老太登时呆了。
她从这几句话中想到了逝世的丈夫。他俩数十年夫妻,恩爱无比,一旦阴阳相隔,再无相见之日,假如一个人活着正似流落异乡,死后却是回到故土,那么丈夫被仇人下毒、洗兴海不肯医治,都未必是坏事了。“故土?故土?可是回到故土,又当真好过异乡么?”
站在银蓝老太身旁的小姑娘却全然不懂章游麂这几句话的意思,不懂为甚么婆婆一听,便犹似痴了一般。她一双美目瞧瞧婆婆,又瞧瞧章游麂,在两人的脸上转来转去。终于,银蓝老太叹了口气,说道“幽冥之事,究属渺茫。死虽未必可怕,但凡人莫不有死,到头这一身,难逃那一日。能够多活一天,便多一天罢!”
章游麂自见到车耽耽等一十五人被银蓝老太伤得这般惨酷,又见洗兴海夫妇这般畏惧于她,甚至连逃走也无勇气,想象这银蓝老太定是个凶残绝伦的人物,但相见之下,却是大谬不然。那日灯下匆匆一面,并未瞧得清楚,此时却见她明明是一个和蔼慈祥的老婆婆,虽然脸上肌肉僵硬麻木,尽是鸡皮皱纹,全无喜怒之色,但眼神清澈明亮,
第169章 苦读